碰海参的日子︱江花
我说过我年轻时是粗野的山狼海贼，凭着一口气量潜进海底暗礁捕捉海参鲍鱼。除了成婚那些天穿套“卡其布”服装像个人样以外，其他的日子肯定是半动物形象。
一个初冬的日子，焊工王师傅对我说，他在满家滩（金石滩）的亲属是个渔业队长，统辖一片海湾，任何海碰子都不能进入，所以海湾里的海参能茁壮成长。我理解他的意思，要我去他亲属统辖的海湾“碰海参”，然后平半分。
问题是成婚今后妻子对我适当关爱，传闻我的作业是爬到钢架上焊接，她吓得要命，早晨我挟着饭盒上班时，就对我三令五申，要注意安全；传闻我要钻进时间会产生焚烧爆破的油罐里焊接，她更是担忧得睡不着觉。可她最怕我下海扎猛子，居然悄悄躲藏我的水镜和鱼枪。我有点感动和骄傲，没想到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，还有第二个人拿我当回事儿。但排在我心里榜首的大事是下海扎猛子捕捉海参。
大连一切的海湾都是宝地，只需不让外人进入捕猎，很快就长满了海参、鲍鱼和海螺什么的。为此王师傅要我去满家滩，我欣喜若狂。当然，我注意到新婚妻子对我惊骇式的担忧，于是就在周末下班悄悄带上鸭蹼、鱼枪和水镜，谎说回工地加夜班，其实是与王师傅乘终究一班公共汽车去了满家滩。
为了酬谢王师傅的亲属，我买了两斤小饼干，在其时就算有点重量的礼物了。当天，我在乡村的热炕上睡了一宿，第二天一早就上阵。正是上午七八点钟的潮流，迎着向阳，我斗志昂扬。但初冬的海滩风光“凌厉”，鹅卵石上全都布满铜钱厚的冰碴，我赤身裸体，光着脚踩在冰冻的鹅卵石上，气昂昂却颤抖抖。但是，刚刚升起的太阳分外耀眼，海面上金光闪耀，激起我持续挺胸跨步。王师傅抱着柴禾跟在后边，嘴唇冻得宣布“丝丝”的声响，从表情看，他好像懊悔要我来——这太遭罪了！
确实是遭罪，当我“扑通”一声潜进水里，并不是感觉严寒，而恰恰相反像跳进火里，好像有千万个烧热的剃刀，“唰”的一下刮遍全身，在严寒中居然感触“火辣辣”的味道，令我的魂灵打寒战。
水镜前的海底分外明澈，犹如潜进五光十色的巨大鱼缸，每一块礁石、每一丛海草都非常靓丽。当我潜到将近三个人深的水下时，一片梅花点点使我目不暇接。天哪！成百上千的海参铺满了海底的沙地，它们在晒太阳。海参这个玩意儿非常娇贵，盛夏时躲进礁石缝里消暑；隆冬时又钻进泥沙里蛰伏，只要在冷热交织的初冬，倾巢而出晒太阳。
深褐色的海参，乳白色的刺尖，肯定是一朵朵梅花。我当即发了疯，悍然不顾地冲向这些宝物，拼命似地抓居处看到的每一头海参，横扫千军如卷席！……爬上沙滩后，我嘴唇打着颤抖数点战利品，八百多头！能够卖到一百二十块钱，也便是两个小时挣了其时我三个月的薪酬。
我大胜而归，肯定像将军凯旋似地推开家门，却看到妻子两眼闪耀着不安的泪光。她看都不看一眼海参，却坚决地说：“我要把你的鱼枪和水镜砸碎！……”
我愣住了，胸怀突地燃起怒火，用更坚决的声响说：“你敢砸我的鱼枪和水镜，我就和你离婚！”
妻子用惊慌的目光看着我，猛然哭起来。在妻子的哭声中，我恍然感到，我不该该像个野人那样过着粗野的日子，我不该该再是个山狼海贼了……幸亏，乌云充满的日子完毕了，我扔掉了鱼枪紧握焊枪，终究拿起笔。
妻子说：“你再也不要到大海里拼命了！”
我说：“假如我没在大海里拼过命，或许早就没有命了！……”
（邓刚）
【修改：王戎飞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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